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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陌花开自在香
——访农民书法家吴希贤老师
文/张寒
这是我第一次去武功县长宁镇河道社区,第一次去鼎鼎大名的皇甫村,第一次去拜访农民书法家吴希贤老师。
在村口一家门前,我问三位正聊天的少妇:妹子,麻烦问一下,吴希贤老师家在哪里?她们一脸疑惑:吴希贤是谁?当老师的?我说:是你们村的,一个农民,一个书法家。其中一个想了想,指着北边街道说:是不是那边的,一个字写得很好的老汉……
这时,一位骑电动车的老人,停在路边我开来的车后面。先前的少妇问他:五伯,这人是不是找你?我忙走上前去:您是吴希贤老师?他说:是啊。他棱角分明、布满皱纹的脸上,泛出了一层笑意:你是张寒?……走,走,咱们回家慢慢聊!
吴希贤老师,我多年前听书法家葛超提到过。记得那一次回老家,晚上在葛超的工作室聊天,他对我说,这位吴老师在书法方面自学成才,悟性极高。我当时有点惊奇,过后也就忘了。
年暑期,经亲戚指引,我去长宁给父亲抓药,看到“武功县怀章中西药房”门前的对联,惊叹不已。和李怀章大叔谈起,我才知道,这副对联就是河道皇甫村吴希贤老师编写的。我想起来,这就是葛超讲过的那位书法家,不知是否有缘相见。
今年暑期回老家探亲,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交谈之下,我才知道对方就是吴希贤老师。他说,李怀章大叔和他聊到了我,谈到了我写的一篇小文章(《初识长宁李怀章药师》,年8月10日发于武功书院),希望方便时能够面谈。于是,我趁这次又去李叔处给父亲抓药之便,前往皇甫村拜访吴希贤老师。
吴老师骑着电动车在前面带路,我开着车在后面跟着。右拐左拐,刚到门前,师母就迎了出来,招呼我进屋喝茶。
一、从一个误读的字聊起
这是两间坐西面东的大瓦房,走进门内,只见北山墙上悬挂着一方黑底白字“书医济世”的匾额,笔力遒劲。仗着自己也算个书法爱好者,认得那么几个字,我轻声读起了落款。
“乙亥年阳春三月共和国同龄人秦……”接下来这个是什么字?我端详了一下,“林”字头,底下看不清,应该是个“麓”吧,指我们大秦岭脚下。我刚念出来,吴老师说,是“秦农”。
我脸一热,问:“是农民的‘农’?”他说是的。我有些奇怪,农民的“农”繁体字是“農”呀。我少时翻过一本《农民文摘》,封面用的就是“農”,也正是从那以后,我认识了这个繁体字,可是我从来没见过“林”字头的“农”。我赶忙百度了一下,真有这个“辳”,也是“农”的繁体。我真是孤陋寡闻,闹笑话了。
瓦房的南半间,靠后窗是一面土炕,前窗下是一张窄小的写字台,旁边支着一张挂有蚊帐的木床,靠南山墙是一排板柜、立柜之类的家具。也许屋里地面曾垫高过,前后窗子显得有点矮小,加上屋前种有几棵核桃树,整个屋子里光线有点昏暗。
和吴老师在写字台前坐下来,相对点燃一支烟。我问他怎么想着取了这么一个别号,他喝了一口茶,笑着谈起来。
那是年春天,27岁的我带着十几位书画人员,在当时的皇中大队实验站,为西北农学院驻皇中蹲点组李立科专家,搞油菜移栽、豌豆麦套种获得成功,办一组科研成果展板。
有一天,前国务院副总理王任重一行来视察工作。王副总理看过展板,指着我问:“你是干什的?”我随口答道:“我是打牛后半截的。”他上前拍着我的肩膀,握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咱们国家十亿人,那么多工人、学生、解放军,这些人都吃你们种的粮食。你们是伟大的,你们的工作很光荣。你是有知识的年轻农民,又写得一手好字,好好坚持下去,将来一定会大有作为。”
第二天,王副总理一行西上宝鸡,在宝鸡峡钓鱼沟水库视察时,库领导请求首长题写库名,首长便派秘书梅复生驱车返回武功找我,让我为首长代写了“钓鱼沟水库”几个大字。
当时,我只是写了几个字,但这是首长对一个青年农民的器重和鞭策,给了我莫大的鼓励和前进的动力。为了不辜负王副总理对我的殷切期望,从此我便将“秦农”确定为自己的别号,激励自己就是做一个农民,也要认真做事,正直做人……
听着吴老师的话语,我想象着44年前,那个黄土地上的青年农民,提起抓笔,饱蘸墨汁,弯腰在一张张大白纸上,书写那一个个60㎝×60㎝的大字时的情景。我猜想他的心中,一定有意外、忐忑、自豪和紧张,然而更多的是一种无法对人言说的激动。
我突然想起了我们西崆峒村诗人张磐的父亲,那位我叫五叔的张建新。
五叔是一位诗人,也是一位书法家。和吴老师不同的是,五叔是公家人,他的笔名叫秦梦笔。记得五叔在世时,曾对我说过,他给皇甫村写过什么东西,具体是什么,我记不得了。但“皇甫”这个村名,我一听就记住了,很好奇也很向往。因为它,总会让我想到少时看过的电视剧——《陈真》里的那个胖胖的前清武状元皇甫一骠,甚至还会使我想到黄埔军校,产生一种莫名的激动。
我想问一问眼前的秦农,和那个我心中的秦梦笔是否认识,但想到五叔离开我们转眼快三年了,又没有开口。
二、看写字忘了吃早饭
吃过师母端来的哈密瓜,翻看着吴老师一叠又一叠的书法作品,看着眼前这个黑瘦的农民,我的内心充满惊奇。
先前吴希贤老师和我通话时,我还想着,他起码应该是一位乡镇机关的退休干部,或者是一位乡村退休教师。我没有想到,他的的确确是一位地地道道的黄土地上的朴实的农民。
到底因什么机缘,吴老师开始学起书法来了?他到底是怎么学的?我掩饰不住自己的好奇,听他慢慢道来。
那大约是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一天放早学(那时候是三晌),我背着书包回家。走到校门口时,我看见一张方桌上放着一架木梯,梯子上站着一个人,左手端一小漆桶,右手拿一支齐头笔,在七个方格里写“武功县皇甫小学”几个美术字(我后来才知道,这个人名叫华士凯,当时在武功县文化馆工作,他手里拿的齐头笔叫油画)。
当时我很好奇。他站在高处,手里没拿尺子,却把字的边沿写得又方又直。我心里暗想:“这个人本事真大,有能耐极了。”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完全入了迷。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像刀刻一样的七个大字,写在了皇甫小学的校门上面,实在美极了。
这时候,吃过早饭的同学,陆续背着书包进了校门。我咽了咽唾沫,也背着书包进了教室。虽然人坐在教室里,我脑海中却一幕又一幕浮现出那人写字的情景,这些念头久久无法散去。
从那以后,课业之余,旧书废报便成了我练习美术字横平竖直的好材料。白天课余,我蹲下身子,手指当笔土地作纸在练;晚上睡在被窝里,我又手指代笔,在自己肚皮上写……这样一年之后,在没有老师指导的情况下,我基本掌握了美术字的间架结构要领。
后来上了初中,我又办板报、壁报、展板,搞展览,书写墙头标语,写字更有了功力。到最后写再大的美术字,只要用铅笔或粉笔画上边线,我直接用刷子蘸上油漆或色料,一挥而就。
听到这里,我真想看一看吴老师提着油漆桶,在一面大墙上书写的情景。我问他,现在还写那些大字吗?他笑着说,现在上了年纪,沿低架高的事,儿女坚决不许,很少再写那些大字了。
吴老师又聊起了年,在西安市未央区人武部,当时在夜间的灯光下,他站在架板上,提着4寸的刷子,蘸上油漆,给墙上直接写了1.2m×1.5m的“团结奋进,求实创新”八个大字。我不禁想象着当时多人屏息围观的场景,似乎听到了51岁的他写完最后一笔时,下面那经久不息的掌声和连连赞叹。
我想起了同村的张罗策老人。小时候的腊月底,我常常站在我们薛固乡西崆峒村坡口的大皂荚树下,看他和五叔张建新给乡亲们写对联的情景。我突然发现,吴希贤老师的字和张罗策老人的字有相似之处,浑厚、饱满、有力,看不出传统名家的痕迹,都是味道浓浓的“我之体”,连他们的自学成才和书写习惯都那么像。
时至今日,每次回老家和父亲聊起张罗策老人,他都要感慨地说,那是一个对写字入了迷的人。他又说,昔日在生产队干农活休息时,别人在谝闲传,张罗策就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画那些空空字。
小时候,我们村街道上,乡政府大院的墙上,都是张罗策老人写的宣传国家方针政策的白笔黑边大字。老人多年前去世了。几年前我又一次返乡,曾在村里的大街小巷,细细找过他的字,却未寻得一点痕迹。西崆峒村坡上坡下,不知谁家还留有老人的笔迹呢?
读初中时,我常去发小张欢笑家。那时他母亲还在扎纸活,家里请来张罗策老人写几个“奠”字,当时我正好在场。老人写好字,吃过荷包蛋,欢笑的父亲想让老人再写几个字。我和欢笑忙翻出了课本里崔颢的《黄鹤楼》,他一看说,这里面的字有意思,就写了起来。我也想让老人给我写一幅,又不敢开口,只好把欢笑拉到一旁让他代我请求,结果他最后也没吭声。看着那幅字端端正正地贴在了欢笑家前屋的东墙上,我满怀委屈、失望回了家。
有好多天,一想起这事,我就觉得欢笑不够义气,都不想再去他家。我也恨自己胆子太小,我想如果我真的开了口,老人说不定也会给我写一幅字呢。后来,有好长一段时间,每次去欢笑家看到这幅字,我都会细细端详,真想把它撕下来带回家。
多年前,欢笑家已搬到了村子坡底下,据说那间老屋已经卖掉,张罗策老人写的那幅字,应该也没了踪影吧?
三、处处留心学书艺
在欣赏吴老师的作品时,我发现他除了写有大量的楷书、行书作品外,还写了一些很有功力的隶书和篆书作品。我问他是何时学写这些字体的,他笑着说,那是“文化大革命”期间的事了。
我有些惊奇,一个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乡村初中毕业生,一个长期与黄土和庄稼打交道的人,在那样一个学习资源匮乏、学习机会稀缺的时代,他是从哪儿、如何学得这些书体的。
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串联时,我被长宁供销社、粮站两家的红色宣传活儿缠得难以脱身去北京。后来步行串联时,我随薛固中学12名同学背着行李首次到西安,被分在西北大学住宿。
走进校园,看到墙上满张纸一个大隶书巨字的标语时,我顿时被吸引住了。在这里13天,一有时间,我便站在那些字前,一笔一画细细琢磨,一边在自己的裤腿上描画,就这样,我基本上掌握了隶书“蚕头燕尾”等要点。在以后的日子里,一有时间,我就在地板上、旧书废报上练习。学会隶书,给我增加了一种书体,也为我以后的宣传书写奠定了基础。
记得是年以后的事儿,当时代家乡大寨村请来西安美院的书画团队,在周村搞文化墙建设。他们的画确实不错,可是各种大小插图字丑得要命。别说乡县领导看不过眼,连村民村干部都当面嘲弄。于是乡上决定换人重写,经人推荐我被叫去了,当天就更换了五六块板书,大家一致叫好。美院团队负责人赞叹说,你的手书、隶书、美术字穿插变换,板面活,加上颜色变化,美观大方,给人以美的享受。当场要去了我的电话,表示以后会邀请我与他们合作。
我有一个习惯,每次外出,总要随身带一小本和铅笔,只要碰上好对联、新知识,我都会及时记录下来。人都是学而知之,处处留心皆学问,我将这些随时收集的好东西聚积起来,用来充实提高自己。闲时收集忙时用,它们的用处可大了。
吴老师翻开一本册子,里面都是他收集的有关书法方面的资料,有剪贴的文章、书法作品,还有他记录的许多对联、短文。他又翻开了另一本相册,我竟然发现了他和我叔父的一张合影。吴老师也很惊喜,他说,我和你叔父关系很好,我们时常交流书法创作心得,我的一些书写资料,还是从他那儿抄录来的。
我的叔父陈昉,也是一位远近闻名的乡村书法家。以前我回老家,经常会去他家里,看他写字,和他交谈。这几年,叔父和婶娘随堂弟夫妇搬去了县城,我们见面的机会也少了。
今年春节回家,我和家族里几位堂兄弟,本来打算去县城看望两位老人,却因疫情阻隔,未能成行。这次暑期回乡探亲,却因母亲生病住院和其他杂事,又未能看望叔父。叔父已年过八旬,听说他如今提起笔来,因手指颤抖,往往无法书写。这对一位热爱书法的老人来说,该是多么大的痛苦和遗憾!想到此处,我不禁心生悲凉。
左为我叔父陈昉(背后即他的作品),中间是吴忠贤老师(吴希贤老师的二哥),右为吴希贤老师
四、农民书画学会和书赛会
我问起吴老师,他十七岁从长宁初中毕业后,为何没有进一步深造。他沉默了一下,有些感慨地说,我不光是没有继续学业,在以后还放弃了参军入伍、当民办教师、进县农行搞宣传等机会,就是为了继承三代祖传的外疮科,一心用在了治病救人上。
我这才得知,吴老师出身于祖传世医之家。吴门四代悬壶济世,在武功、兴平和乾县一带颇具影响。百余年来,对老鼠疮、结石、疮痍、鹤膝风、海底漏、骨折、皮癌、鼻痔、手足癣、臌胀、年久胃积等均有良方,其中以“烧烫神油膏”最为有名。
再说到书法,他说自己虽然书写不辍50余年,然而文化功底差,加上在乡村兼医兼农,活动受到了很大限制,只是偶尔参加一下外界书法艺术方面的活动,虽然也多次获奖,有作品被收藏,但由于年龄关系,手机操作也不大懂,和外界交流还是很少。此刻,我又想到了刚进屋子时,看到的“书医济世”四个大字。
在和吴老师交谈时,我随手翻着他收集的有关书法资料方面的册子,一张纸掉了出来。我忙捡起一看,是复印的6年3月29日《陕西日报》的一篇通讯报道——《皇甫村的新追求》。提起这篇报道,吴老师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年四月初三逢皇甫春会,经我倡导,在吴建中、王学敏等乡贤的支持下,武功县首家农民书画学会——“皇甫书画学会”,在皇甫小学门前举办了成立大会,并邀请了乾县退休老干部程俊喆、陈伯涛等周边书画界人士,列席会议并现场创作。
大会宣布了名誉会长、会长、秘书和会员等40人的名单,宣读了活动宗旨:义务宣写大政方针,每季定期组织活动一次,年关义务为村民写春联,平日义务为村民红白事书写等。会后,学会成员现场挥毫献艺一小时,赢得了众人的赞叹。
作为远近闻名的大村,皇甫爱好书画者众多,成立这样一个相互学习交流的组织很有必要。成立之日恰逢春会,对周边的兴平和乾县影响很大,宣传了皇甫村,也为它早日建成文明小康村作出了贡献。
年正月初九是一年一度的皇甫灯会,我个人出资数百元,购买了红纸、宣纸、金粉、墨汁和十几支毛笔,邀请了吴建中、王志道等七位评委,在皇甫小学门前,举办了“迎龙春两千年正九书赛会”。会场两边分别挂有“皇甫学子挥毫抒壮志,家乡书友泼墨播文明”的对联,中间放了两张书写台,两边放有四张评委席。
当天上午九点半,我简单宣布了搞这次书赛会的初衷,现场挥毫献艺正式开始。全村近50位书法爱好者轮番登场,各显其能,有的写大“龙”巨“福”,有的写横幅条幅,有的写楷书隶书,有的写行书草书……他们中间当时有70多岁的吴俊周老汉,也有13岁的吴贝小学生。仅两个小时,收到作品70多幅,评委们从中评选出了一二等奖15件,并向获奖者颁发了奖牌,以资鼓励。
这次农民书赛会史无前例,且正逢乐闲之时,吸引了周边来自兴平、乾县走亲访友、逛会游玩的数百人争相观看,各种评论赞叹之声不绝于耳。县电视台记者,对整个书赛会进行了全程采录,并在“武功新闻”中作了报道,扩大了皇甫村的影响力和知名度。
听到这里,我连连赞叹,吴老师啊,您这两件事儿干得漂亮!他笑着喝了一口茶,又点燃一支烟说,昔日学业如能继续深造,或转做其他工作,也许我的一技之长能得到更好发展。但是,时光不可倒流,人必须面对现实,顺从命运的安排。我很早就下定决心,以“天道酬勤”信念,尽可能地把自己能做的事做得更好,笑对人生。
师母进来添茶。我提起二门外雨棚下,吴老师在桐木板上正刻写的诸葛亮的《诫子书》。吴老师说,我最近没事干,自己胡整呢。师母说,他整天写呀刻呀,反正现在孩子们都不在家,也没人说他,随他高兴胡乱闹腾呢。家里写的那些东西,光一次次装裱,都花过千元啦。吴老师说,我作为一个省市书协会员,功绩甚微,我搞书法的主要目的,就是要耍得热闹,玩得开心!
五、笔迹留甘青和个人书展
屋外阳光正好,前院枝头传来声声蝉鸣。我猛然省悟,不知不觉中,我们已聊了整整一个上午。
我忙站起身来说,吴老师,已到午饭时间啦,今天我请您和师母一起到河道街道上吃顿饭。吴老师拉住我说,咱就在我家里吃,早上在街口碰到你之前,我就是去街上买面条的,想着顺便能接到你。我还想着你会和李怀章老师一块来,特意买了五个人的量。
听到我们说话,师母忙进来说,我已经把水烧上了,正收拾菜准备下面呢。我说,您不用麻烦了,咱一起去外面吃吧。师母正色道,你来我家里了,怎么能不在我家吃饭呢,这不是让人笑话么,也让我心里不自在。你们聊天吧,饭一会儿就好了。
面对这位像我母亲一样朴实的农妇,我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叮咛她不要麻烦,越简单越好。她笑着说,简单得很,咱中午就吃蘸水面。说着又转身去厨房忙活了。
我问吴老师,你写了这么多作品,有没有外出写过字,有没有想过搞一次个人书展。他笑着说,舞文弄墨了50多年,咋能没有出去过呢,我也算办过一次个人书展吧。
我一生爱书泼墨,耗过的笔纸漆墨可车载缸量。我写遍了河道各个村和县内不少单位、学校,也写到了西安、咸阳等城市。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随同武功县电影公司罗经伦、孙凌涛、高福祥等人,先后去36师、炮团、三原地空导弹部队、咸阳预备役师、甘肃永登部队油库、青海军区汽车团、格尔木兵站等多地,为部队搞正规化建设,制作干部职责板、沙盘,装修布置部队俱乐部等,做了一系列工作。
每到一处,最后部队首长往往要求留下墨宝,有的还要寄回老家。不仅连队里那些喜欢书法的干部、士兵求书,就是连队的办公地也要写几幅。一处应付下来,也得写百余幅。尽管累得要命,但能为那些保家卫国的子弟兵提笔写几个字,满足一下他们的恳求,也是一种享受和自豪。一个人犹如蚂蚁,一生不知要走过多少地方,我每到一处,都给那里的爱书人留下向往和尊重。这其中获得的欣慰,也只有书画人自己能够体会得到。
皇甫是武功县有名的大村,有三千余人。我热爱书法,也早有用书法为皇甫增光添彩之心。在长宁退休教师陈一平老兄、养殖户熊兴社贤弟各自元的支助下,借9年七月十二古庙会,我挑选了近幅书法作品,在皇甫文化广场戏楼上,举办了个人书展。
作品一经挂出,便吸引了周边逛会游玩的兴平、乾县的书画爱好者一百余人。众人纷纷簇拥着观看,正草隶篆,榜书小楷相间,不少人被我一人多体的书写所吸引,许多新奇有益的内容被爱好者抄录,整个场面热闹异常。
上午,县老年书协领导带领着10多人驱车前来捧场,并送来《八骏图》牌匾以示祝贺;下午,长宁文化站自乐班20余人前来助兴演出,惹来几百逛会者,以致展出难以及时收场。
我的首次书展,填补了皇甫村个人搞书展的空白,应该说是史无前例的,给皇甫村增了光彩,也给古庙会添了热闹。虽说忙了一帮亲朋好友,但大家都觉得耍得高兴、玩得值!
我问吴老师,有没有办过班、带过学生,想着把他掌握的书法技艺传授给更多的学子,这也是继承和发扬祖国传统文化艺术的一件大事。他说,也曾经在家里断断续续带过几个学生,后来都不来学了。小孩子们都忙着补习文化课,耐不下心来学习书法。
说到这里,吴老师叹了一口气,又补充道,也有人曾提说过,和我一起组织书法培训班,后来因各种原因都没有成行。现在我年纪也大了,总想着给娃们留一点什么东西。这不,我最近在刻写这一幅《诫子书》,就是想着用来激励他们,让他们能有所作为。
师母喊我们吃饭了。吴老师还特意邀请了他姐夫郭耀文老师,和我读薛固高中时在校工作的吴智武叔叔(他的儿子吴帆,当时正好和我同班),陪我一起吃饭。矮桌上的大盆子里是煮好的面条,旁边放着一小盆汤汁,还有一大碗菜和一碗油泼辣子。
和几位长辈边吃边聊,谈南北生活的差异。我和吴叔叔谈起昔日读高中的日子,感念他对我们一帮穷孩子的照顾,又谈到了当时和他一起在薛固高中工作过的、与我家同住一条街的张启云兄长。
我喊师母过来一起吃饭,她催着我们说,不用管我,你们快吃,我给咱再下一锅面。老家的长辈好热情,老家的面条好筋道,老家的油泼辣子和绿色蔬菜好香,一直想着减肥的我又吃撑了。
左为吴师母,中为郭耀文老师,右为吴智武大叔
午饭后,我在二门后的雨棚下继续翻看吴老师的书法作品,这时有几个人来找吴老师看病。我让他先忙自己的事儿,不用招呼我。翻看着他成堆的作品,听着前屋南边房子里不时传出的说话声,我又一次看到了前屋北山墙上那四个大字——“书医济世”。
告别时,我对吴老师和师母说,我给你们二老拍张照片吧。师母笑着连连摆手说,我老了,不上照,我给你们拍吧。站在门前,看着身旁头发花白的吴老师,看着举着我的手机为我们拍照的师母,我的心中不由得感叹着:这黄土一样淳厚朴实的老人啊!
车子一路向前,副驾驶座上放着师母塞给我的袋子,里面装着她送我的苹果和葡萄,闻着它们散发的香味,我又想起了吴老师的话:我的书法在农村里应付个事还行,要让那些书法家、内行来看,一定算不上什么,毕竟咱没门没派,不懂什么高深的理论。想起王任重副总理“将来大有作为”的期盼,我实在惭愧。
我想,在脚下的这片黄土地上,像吴希贤老师、五叔张建新、张罗策老人、叔父陈昉这样的民间书法家不知还有多少。他们一生热爱书法,虽然不曾因此获得富贵,却热心为父老乡亲服务,充分发挥了书法的实用功能。他们也因此,充实了自己的精神生活,丰富了底层老百姓的文化生活,同时在不知不觉中播撒着文化的种子。他们理应受到世人的尊重。
我又想起吴老师的话,他说,我确实热爱书法,书法也带给了我快乐。但我忧心的是,祖传四代的许多药方,经过我五十余年的整理、实践,有的确实有奇效。可惜没有多少人知道,不能很好地使它们发挥作用,用来为更多的老百姓解除病痛,真让我心焦啊!
路上空无一人,两边的树木和庄稼也在午睡,蝉儿也歇息了。我开着车,想着两位老人的脸庞和话语,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
(文中图片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张寒:70后,武功薛固人,现居浙江慈溪。浙江省作协会员,浙江省散文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十月》《青年文学》《散文》《延河》《文学港》等,多篇被《读者》《散文选刊》转载,并收入多种选本。著有小说集《跟你商量个事儿》。《武功书院》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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