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半个月了,持续性的低烧和牙龈出血让我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去医院检查,拿到检查结果的那刻,我内心悔恨万分。
这,就是风流债吗?
*
方智骞知道,今天会是自己在人世的最后一天。
因为有了这种觉悟,这个晌午在他的眼里反而变得从容了起来。
他打开衣柜,找出自己最好看的一套衣服换上。
“最后一天了。”
他想。望着镜子里刚刚被自己洗过的脸。
“还是英俊的。”
他默默地念叨,然后又被自己的话逗乐了。
已经死到临头了,却还是这么自恋。
这也许是他最大的毛病。就是自己的这个毛病让自己落到了今天这样的田地。
算了,无论怎么样都无所谓,他早已经跟自己和解了。
桌子上摆着好几个白色的药瓶.
他每天都得从那几个瓶子里倒出五颜六色的药丸来吞掉,可今天,他没动那些。
没意义了,他也不想再依靠那些东西才能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只是在出门前,他还是用了一些外敷的膏药,那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缓解皮肤溃烂带来的痛苦而已。
毕竟溃烂的地方太敏感,他尽管尽力忍耐,可走起路来的姿势还是看起来异常奇怪。
最后一天了,他只想不引人注意的隐匿在人群里,也想保持最后一日的基本的体面。
他不太清楚自己到底要去哪里,唯一能确定的是在这一天结束之前。
自己的目的地是这个城市里某栋高楼的楼顶。
一出门,冬天的晨风迎面而来。
风里有暴雪降至的压迫感。
方智骞沿着路一直走,绕进了附近的公园。
公园里光秃秃的。北方的冬天,一直都是灰蒙蒙的,一点美感也无。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肯定不会在这样的天气出门。
如果不是穿着高档西服在写字楼里工作,那就缩在客厅的暖桌下面。
手边还有着软绵绵香喷喷热乎乎的姑娘。
那个时候他是公司里的精英,日本名校毕业,受聘与日本名企。
回国时的身份已经是日企派遣回来的中层管理人员。
他在日方老板和中方雇员间游刃有余。
能说会道左右逢源让他很快就成了公司里的社交达人。
再加上皮相也生得好,走到哪里都不缺女人。
他没有想过安定,只想好好享受。于是那几年他过得春风得意快活无比。
人生是从三年前开始变的。
这三年里,以往的风光渐渐消失。
最后就连最基本的正常的生活也开始变得遥不可及。痛苦越来越大,他终于还是决定不再继续了。
对于这最后一天,方智骞没有什么具体的计划。
只是想出去好好看看。
现在住的地方离自己小学时念过的一所学校不远。
路过的时候,他在学校的围栏边驻足,里面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让他神往。
他在这里也是有过几年美好的童年时光的。
小学的时候,他跟随做生意的父母东奔西走,时常得搬家。
小学六年,他念过四所学校,只有在这一所,他度过了安稳的两年。
也让他在成年后每每回忆起小学时代时有了一段并非碎片的安稳的记忆。
父母的生意越做越好,高中毕业的时候,他们已经有能力送他直接出国读大学了。
可从小他们陪自己的日子不多,自己还是奶娃娃的时候。
家中的长辈已故,他们只能请了保姆照顾他。
他再大一点,就多次被总是很忙的父母独自留在家中。
后来,他长成了颀长俊秀的少年,父母也有了更多休闲的时间。
他们在这个时候意识到了自己对他的疏忽,想要接近他,了解他。
却为时已晚,于是,心有愧疚的他们只能不停地给他钱。
他用那些钱装点自己,也努力学习。
没过几年,相貌英俊谈吐不俗的他就成了女孩子们眼中的高质量男性。
他望着那些初入社会的女孩们为了吸引他的注意而做出的笨拙的努力。
心里充满了志得意满的傲气。
方智骞回想着自己人生里的那些闪过金光的时刻。
它们如一团灰烬里被撩拨几下时依旧能发出瞬间微光的残渣。
让他已经死寂的灰暗心底现出了一两秒钟的光彩。
就这样一路晃着,沿着路走了很久,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午饭点的时间了。
中午的时候,他没有吃饭,口腔里的溃疡让他没有胃口。
但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肚里空空。
被胃酸腐蚀的滋味并不好受,而且他也不想饿着肚子去死。
那样未必太惨。出门时他带上了自己所有的钱。
反正是最后一餐了,得去吃点好的。
进了街边的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馆子,要了牛排,点了红酒。
一个人津津有味地细嚼慢咽。
快吃完的时候侍应生过来轻声细语地问他是否需要饭后甜点。
侍应手里的甜品菜单看起来很是诱人,可他知道自己身上所有的钱加起来。
也只够付牛排和红酒的钱,恐怕想要拿出小费都是难事。
正想要拒绝,坐在旁边那桌的老人却突然说话了。
他向侍应生要了两份提拉米苏蛋糕,然后问方智骞:
“能拜托您和我一起吃甜品吗?”
他正想拒绝,老人又开了口:
“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这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顿饭。
但是我找不到可以和我一起吃饭的人,觉得自己挺可怜的。”
老人的脸上挂着一个不好意思的笑:
“我想请您吃蛋糕,您能陪我聊一聊吗?不用很久,一会就好。”
方智骞认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人。
也许是老人脸上用力到刻进皱纹里的笑,也许对老人也是独自用餐的孤寂动了恻隐之心。
又或者他真的只是想吃一口提拉米苏,于是,他同意了。
老人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在老人笑眯眯地注视里坐到了老人的那一桌。
两份被装在精致小盘子里的蛋糕很快被端了上来。
方智骞不想矜持也不用矜持,拿起旁边的叉子,切下一块放进嘴里。
“真好啊。”
他听到坐在桌子对面的老人说:
“看到年轻人能吃能喝健健康康的样子,让我也觉得自己的胃口好了很多。”
方智骞在心底哑然失笑。健健康康?
对自己而言,那已经是遥远到像上辈子一样的事了。
如果不是知道这块蛋糕将是自己生命里的最后一口甜,他也不会如此渴望想要吃到。
他依然记得那个他的命运被宣判的早上。
持续半个月断断续续的低烧和牙龈出血让他的心里早就有了隐隐约约的不祥预感。
拿到化验结果的那个早上他正式坠入了无底深渊。
接下来的两年他低调了很多,他想就这样隐匿在人群里就好。
可他迟来的安分并没有阻止下坠的速度。
他很快对新的药产生了抗药性,身体状况每况愈下。
医院让他终于无法再工作。
他没法再隐瞒父母自己的病情,可父母的反应却让他寒透了心。
他们像对待瘟疫本身一样鄙视着他。
他还没有哭,他们却哭了,不是伤心,而是恶心。
他们痛彻心扉,捶打着自己胸口问,到底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
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
于是他离开了,搬去了别的地方,没告诉他们自己新的地址,也不再联系他们。
反正在他们的心里,他早就在那一天死了。
“年轻人,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三十年前,我也曾经像你一样,一表人才的。”
老人笑笑地说:
“男人嘛,懂事总是晚,一旦皮囊出众一些就很容易被女人宠坏。
如果口袋里再有几个钱那就更是得意忘形了。
现在年纪大了,回忆起往事来,心里总有些迟来的歉疚。觉得自己欠了别人很多。”
方智骞细细品着嘴里的蛋糕,听着,没有说话。
“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年轻的时候也是很狂野的,身边的姑娘一个接着一个。”
老人的口气一转:
“但现在我的身边却一个人也没有。”
“您没有结婚吗?”他问。
“有过很多次机会可以结婚的,但那个时候还不想安定,所以都错过了。
花园那么大,一株株一朵朵,争奇斗艳的,我只想访艳,不想成家。
花了很多时间很多钱在花花草草上,最后她们厌倦了我,我也厌倦了她们。
到了后来,放眼望去,觉得她们都差不多,我自己也想通了,原本就是等价交换……
但也有例外,有过一个姑娘,她应该是特别爱我,在我身边等了我好几年。
想要和我结婚。
期间我的身边一直没有断了女人,可她就是那么默默地等着。
终于有一天,还是心灰意冷地离开了。
又过了几年,我的投资失败,亏掉了所有的钱,房子也卖了。
围在我身边的女人们也都走了。
这个时候,我却突然很想安定下来。
想要每天在外面忙完之后,回到家里会有人等着我……”
老人笑了:
“很混账是不是?但是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可是没有人啊。我已经是穷光蛋了,哪个女人还会要我?”
方智骞安静地听着。他觉得,在某种程度上,他和老人年轻时真的很像。
“后来我就想起了她了。
我想她那么爱我,如果我现在去求她,她会不会接受我。我就开始去找她。”
“找到了吗?”
“找到了,不光有她,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小孩子。
听那个孩子叫她妈妈,我吓了一跳,看那个孩子的年龄,也就是两三岁的样子。
我在心里暗暗盘算,然后惊喜地发现,那个孩子很可能就是我的。”
“我在暗中观察了他们好几天,越看那个孩子越觉得孩子长得真的很像我。
我当面问她,她也承认了,说孩子就是我的。
她说离开我之后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不舍得把孩子做掉。
也因为确实爱过我,所以想要留下一个我们相爱过的证据。
所以她把孩子生了下来。
我欣喜若狂,觉得自己有家了。
谁知面对我提出的想要和她结婚的请求,她却拒绝了。
但是她同意我每个周末见孩子一面。那段时间算是我离安稳的家庭生活最近的时刻了。
周一到周五,我安安稳稳地上班。
周末的时候我就带着好吃的好玩的,去她那里看儿子。
我们一起带着孩子去游乐场,去动物园。我还给他们母子拍了很多照片。
孩子也渐渐地跟我亲近了起来,他胖乎乎的小胳膊抱着我的脖子。
叫我爸爸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高兴的人了。
她对我的态度虽然一直如陌生人般的客气。
可我觉得只要我能每个周末都见到她和孩子,假以时日,总能再次打动她的。
但这样的日子也只过了不到两年而已……”
“怎么了?”
方智骞听得入神,忍不住追问。
“两年之后的一天,我突然接到了她的电话,她说因为孩子户口的问题。
上学得去外地,所以他们得搬家了。
她说安顿好以后会告诉我他们的地址,然后就挂了电话。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等我反应过来跑去找她的时候,她住的房子早已空了。
她也从原来就职的公司里辞职。
打她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后来过了几天再打,竟然就成了空号了。
我这才慌了,但还是告诉自己再耐心的等等,如果她真的要消失。
又怎么会专门打电话来告诉我他们要搬走的事。
可我等了半个月,依旧没有等来任何的消息。
我担心他们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也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儿子,所以我只好报了警。”
后续精彩内容提前看:
警方调查后,告诉方智骞一个意想不到的真相。
那个孩子,不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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